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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海深处。
清风拂过竹林,沙沙轻响,别有一番滋味。
刘秀却无心欣赏,他拨开眼前竹枝,往四周看去。
然后,便看到了一黑色身影。
汉以火德自居,沿用秦制以黑色为尊,这云若寺中沙弥均着土黄色,如今这身着黑衣的。不难想,定为寺中高僧。
刘秀心头有了决断,于是便放慢了脚步,慢慢走过去。
还有三百步时,那人便说话了:“施主从何而来,往何而去?”
刘秀不禁肃然起敬:“某自南阳而来,却未知该去何方,是故特意来请教竹若大师。”
那人转过身来,面容方正,让人望之便心生亲近之意。
那人打量他了会儿,便笑了:“施主心里早有主意,何必问询?”
刘秀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某乃南阳刘秀,今次来河北,特为求娶郭家小姐。怎奈小姐身子不虞,迟迟不得嫁。听闻大师曾为小姐看过病,某今特来问询,该如何治小姐病。”
那人笑了:“吾乃竹若。施主想必已然知道郭家小姐所病为何了。”
“正是,”刘秀道,“某想问大师,某可做的小姐药引?”
他说罢,便不自觉挺直了身子。
竹若大师笑道:“天下已乱,真主将出。龙生九子,凤却唯有一个。施主,你可知,这能做小姐药引的,天下并不止一个。”
刘秀心头一怔,细细一思,竟是合情合理。毕竟龙生九子乃世人皆知之事。可凤凰涅磐,却从未听说,凤能同时有二。
那么,若他是其中一龙,又该如何让其余八龙皆不能出?
刘秀眼中闪过一丝阴霾:‘天下!只能是我刘秀的!’
竹若大师正牢牢盯着他,又岂会看不出他心头所想?
“望大师教我,如何才能找到其余之龙。”刘秀道。
“施主,”竹若叹息,“我本以为你与佛有缘,却不曾想,你杀心竟是如此之重。”
刘秀并不为杵:“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大师见识远胜世人。岂会不明?”
竹若点了点头:“只是,我虽知道,却也不愿为你徒添罪孽。”
刘秀心头有些愤怒,却转念一想,又消了去:“若我告诉大师,他日,我为帝,必将使佛教发扬光大,让大师能传法四方呢?”
竹若不得不承认,这承诺让他心动:‘若真能光大山门……’
只是——
“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也。”他叹息道,“施主许诺的确美好,只是竹若并不愿为一己之私,平添杀孽。”
刘秀几乎想立刻佛袖而去,但他好歹仍是忍了,他看着竹若,郑重道:“多谢大师告知,我亦是一龙,其余八龙,我定当一一找出杀之。”
竹若终于叹息:“施主,若只为天下,必不如此。这真龙天子自古只有一个,因是乱世,才九龙齐出。上天却不愿因此干扰民间命数。故有凤出。凤为一,龙为久。可龙凤之配却是唯一的。”
刘秀眼中一亮:“只要我得了凤凰的承认,我便是唯一的真龙天子了。”
竹若点头:“正是如此。”
刘秀心中大定,他作揖道:“多谢大师今日教导,他日待秀为天下之主时,定不复今日大师之言,必将为大师光大佛门。”
“善哉。”竹若亦回一礼,“只人君不可多造无谓杀孽,须知天道轮回,善恶有报。”
刘秀此时哪里还听得下去,他强耐住焦急,点头道:“还请大师想办法,为秀进言,秀愿为郭家小姐割肉做药引。”
————
世人都是相信人肉可治百病的。
昔日孝子割肉疗父,卧冰求鲤;后妃为求皇上安康,割肉许愿。
可,再没有听说,男人为妻子的病割肉做引的。这事儿,要是搁在以前,刘秀只怕也会觉得匪夷所思,继而嗤之以鼻。
可他如今,却是想尽了办法要割肉给未过门的妻子做引。
好吧,他并不是因为什么狗屁的夫妻之意。
他要的,不过是天命所归。龙凤之配。
这一刻,阴丽华在他心头的地位也必须退后几步。
刘扬那日同郭主谈过后,便回去叫刘植找刘秀,要那正妻之位。刘植乃说客出身,最精通察言观色。所以,在被刘扬叫去下了命令,必须为郭圣通拿到正妻之位后。刘植回去便‘大病’了一场。
刘扬是不敢招惹刘秀,但是对刘植,他却全然没有顾虑。故这几日,竟每日着人上门‘探病’。逼迫刘植早日行动。
刘植迫不得已窝了几日,在听说刘秀为了郭圣通的病住进了郭府后,方心头有了点安慰。
又耐心等了几日,方才整理姿态,准备来去找刘秀‘偶遇’一回。
然后,他在终于‘不小心偶遇’上了刘秀,把酒间,不小心隐约提到了婚礼之事不可小觑,毕竟事关刘秀同真定王府脸面后。示意刘秀以正妻之礼相迎郭圣通。
“小姐出身高贵,且又对秀一往情深,秀感动不已,”刘秀趁机道,“秀唯恐以寻常礼节相迎,轻慢了小姐。”
刘植差点露出个惊讶表情来,他按捺住心头的激动,出言诱之:“不知将军是否可以正妻之礼,暂代小姐?”
“有何不可?”刘秀道,“阴氏深明大义,即使让出正妻之位给小姐,我想她也是毫无不愿的。”
刘植差点一跃而起,他立刻道:“阴家小姐果然深明大义,莫怪将军会说出,娶妻当娶阴丽华了。”
刘秀当即露出个不好意思的表情来:“那是秀还未见过郭家小姐啊,如今看来,娶妻还是当娶郭氏才好。”
刘植一拍掌道:“将军!将军若真如此做了,真定王府必将感激涕零!”
“管真定王府何事,”刘秀正色道,“秀是真心爱慕郭小姐,并不是为了什么局势。”
“我懂,我懂,”刘植当即露出个你知我知的表情,“将军乃至情至圣之人,只能说,郭家小姐好命。当真羡煞旁人啊!”
刘秀笑道:“郭小姐的确无与伦比。秀感激先生为秀找了这么好的一个妻子。”
刘植见事情发展顺利,心头多日来的惶恐不安终于一扫而空,他大笑道:“正所谓千里姻缘一线牵。这是将军与郭小姐有缘啊!琴瑟和鸣,真乃千古佳话!”
————
刘秀等了几日,见郭主仍未来求他为郭圣通做药引。
他惶恐事情有变,终于按捺不住求见郭主。
“某闻小姐之病需要人肉为引,某愿献之。”他开门见山道。
郭主面上带了犹豫:“其实,竹若大师也同我推荐了将军。”
刘秀心头一松。
“只是,”郭主道,“此事太过玄妙,不瞒将军,我虽请了竹若大师来看,却并不是很信什么佛的。”
刘秀心头一紧。
“我的女儿,我知道,”郭主道,“她性子天真烂漫,毫不知世事,且生的只能说是一般,岂能和凤凰相媲美?我倒是怀疑竹若大师的话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并不信什么人肉为引的事。”
“郭主您……”
“将军,”郭主打断了他的话,“我并不信什么天命,我只信事在人为。通儿不需要什么人肉为引,她只需要多找医生,好好养病。”
郭主不急,刘秀却是急了:“郭主,秀也不信什么天命所归,只是,有这丝希望总是要试试。”
郭主面露犹豫:“这……好吧,将军,实与您说,我心头还怕,若是您的肉做了药引,通儿的病还是没好,将来您心里头只怕会有疙瘩。通儿毕竟是要跟您过一生的。我并不希望,你们夫妻不慕。”
她这话说的入情入理。刘秀顿时想起了自己已逝的母亲。
他眼中有些温热:“郭主,秀……秀发誓,这一生一世,必不会为给通儿割肉做引,心头存有一丝一毫对通儿的间隙。”
郭主却还是摇头:“将军,天下父母心大抵是相同的,通儿既已许你,便是你家之人,日后我纵是有心,却也无力在护她了。她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自疼她入骨。不是我不信您。只是,只是,这是身为母亲的一片心意。我实在不愿你与她之间有一丝一毫间隙的可能。这割肉之事,还是免了吧。”
刘秀一时心头大震。
郭主又道:“且,竹若大师说过,天下并不是只有将军一人之肉可做药引。若通儿真需人肉做药引,我便将其余可以做药引之人找到。这样又不会伤了你与通儿之间感情,又能为通儿之病。岂不善哉?”
刘秀怕的正是这个!
真龙之命于他便是一切。他不清楚,若是郭圣通用了其余八龙之肉为药引,是不是上天便会默认凤凰选了他们中的一个为配!
哪怕,这只是一个可能,他都不愿赌。
“秀爱慕小姐,且,小姐乃秀的妻子,所谓至亲莫过夫妻。哪能用他人血肉为引?”刘秀正色道。
郭主面露感动,可是很快又正色道:“将军错了,正所谓先来后到,阴氏才是将军的妻子。”
“实不相瞒,”刘秀道,“再遇到小姐前,秀也以为,阴氏乃秀心头之爱,还曾不知天高地厚说了什么‘娶妻当娶阴丽华’,可如今……”
他叹气一声道:“如今遇了小姐,方当时太过年少。秀已决心用正妻之礼来待小姐。”
“将军万万不可。”门外却传来了郭圣通的声音。
郭主慌忙起身为郭圣通开了门:“通儿,你身子未愈,怎么又起来了?”
郭圣通面色苍白的靠在素女身上,轻轻开口:“通儿觉得今日身子好多了。阿母近日因通儿的身子,天天担心,通儿做了哺食给阿母送来。”
郭圣通侧身让开,郭主便看到葵女端着一张小几站在那里,小几上有一个盖着盖子的盘子,旁边有一小碗。
“夫人,小姐是因为听说您这几日吃的很少,所以特意下厨房做的呢。这做法相当子奇怪。竟不是煮,也不是烤,而是弄勺子不断翻炒出来的,闻起来看上去都很是不一般呢。”葵女轻声细语道。
郭主也有些吃惊:“通儿……通儿怎么会这般奇怪的做法?”
她便让葵女将小几端了进去。
葵女将小几端进,将盖子掀开这下子刘秀也是吓了一跳:“这是何种做法?竟是如此新奇。”
其实,这不过是后世很常见的炒菜罢了,郭圣通当了多年鬼魂,却是早就习惯了。但对于土生土长在汉朝的刘秀和郭主来说,这做法却是不可思议极了。
盘子中只有一道菜,却不同于哺食常见的烧烤类或是煮食。汉人习惯用鼎烹食,做的东西,其实不过是将食物用水煮熟,加一定比例觉得盐粒罢了。
这厨子的好坏,不过是看煮食的程度,和盐是否重了。
后期,倒是出现了蘸水,却是用动物的血做的。一般只是用来拌饭食用。
郭圣通不过是用了自己自行领悟两项技能得到的积分,兑换了一个最初级的厨艺技能,和最基本的后世人调料。便做出了这道最简单的青菜炒肉。
在她看来,这道菜不过能勉强入口。可对于郭主和刘秀及其余汉代人而言,却不亚惊为天人了。
刘秀看去,只觉这菜闻起来异常鲜美,看起来,菜与肉红绿相映,极为好看。
郭主当即坐下,伸著尝了一口,便将菜推向刘秀:“这味道倒还好,通儿学做这菜,想必还是为了将军,将军可否赏脸一尝?”
哪个贵家女会自己庖厨?刘秀听罢郭主的话,心头便更生感动。
他爱阴丽华没错,只是阴丽华,却从无像郭圣通这般依恋他,爱慕他……
葵女忙将为郭圣通准备的著子递给了刘秀。刘秀拿起著子,拾了一片肉,放入口中。
入口便是不同以往哺食的鲜美劲滑。那味道,堪称一绝。
刘秀细细咀嚼,心头便生出一种油然之感:‘阴氏无论是身家,还是地位,都比不上郭氏。丽华比之郭家小姐也不过只是容貌好了几分。而郭家小姐,却比丽华更爱慕他。就拿庖厨之事来说,阴丽华是绝对不可能为了他而学习厨艺的。可是,郭圣通却会!’
一时之间,原本为了天命所归,不得不将阴丽华降为妾室的刘秀,心头那份愧疚之感竟淡了许多。他甚至想到,若不是阴丽华年龄大的拖不起了,若不是,他在南阳已有了那般的势力,阴家怎会将阴丽华嫁给他?
他看向郭圣通不美,却年轻的脸庞,品着她亲手做的菜,却觉得一切安心妥帖极了。
“郭主,”他放下了著子,再次作揖,“某仍坚持割肉为小姐做引。”
郭主自然仍是不允。这一次,她当着素女和葵女的面,却说出了那药引是需要有真龙之命的人的,才能有效。
“阿母,”郭圣通道,“我愿意赌。所谓至亲莫过夫妻,通儿虽没那个福气与将军为妻。心中却早已与将军早已一命相连。除了将军,其余的人,通儿都不要。”
刘秀一时之间心头巨荡,他看向郭圣通,只见她面色坚定的看着郭主。
“罢了,”郭主叹息,“傻女儿。阿母其实是为了你好啊。”
“郭主放心,”刘秀忙道,“此生,秀必不负通儿。”
他这话说的冠冕堂皇,若是前世,郭圣通说不定早就信了。可重来一回,无人能比郭圣通更了解刘秀:他是重情义,却更重权利!
而且,就算他这一秒不是伪装,说的全是真话。只要下一秒,阴丽华哭两声,皱一皱眉头,他便立刻又会被阴丽华感动……郭圣通心里头清亮,知道刘秀如今急着给自己当药引,为的还是他自己。不过,这并不妨碍她如今装出一副无比感动的模样来:“将军,你……将军,我……”
郭主心头一凛,盯牢了郭圣通,生怕她真的为刘秀心动。
刘秀被她这副全心信赖的样子看的心头温热无比:“通儿。秀此刻真觉自己幸运无比,竟能遇到你这样的女子。”
饶是郭圣通心里头做了充足的准备,如今被他这话却仍是激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假装羞涩低头,心头却吐槽刘秀这说甜言蜜语的本事倒是从未变过。难怪她上辈子跌的那般惨。郭主如何提醒,她都一意孤行要做刘秀的贤内助……
郭主见女儿这副含羞带喜的样子,心头一时警铃大作。
她出身真定王室,这等逢场作戏和甜言蜜语自然是瞒不过她的眼睛。可郭圣通却活的单纯,郭昌与她乃情投意合,婚后婚前都不曾纳妾。郭圣通又是被娇养大的。郭主心头生恐她真的被刘秀感动,便笑道:“将军且先用食,莫辜负了通儿的一片美意。”
刘秀应了声‘诺’,便低头用食不语。
郭主趁机用包含告诫的眼神看了眼郭圣通,郭圣通眼神一片清明与她对视,且微微点头。她方才放心,虽不知为何女儿突然成长的如此之快。但对郭主而言,这却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她低头,也夹了一片青菜,放入嘴中咀嚼,她想,她的女儿无论是怎样被养大,想必心性上却仍是随了她的吧。
“通儿手艺不错,”郭主叹道,“只是,你乃士家子,庖厨之事,太过粗鄙。”
“通儿知晓,”郭圣通咳了几声,虚弱笑道,“只是,为阿母和将军庖厨,通儿并不觉得低下。毕竟,阿母和将军都是不同的。”
郭主眼睛却是微红了,她强笑道:“好通儿,你如此懂事,叫阿母如何舍得。”
刘秀身处其室,感受着这母慈女孝的气氛,心头也是一阵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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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郭圣通的坚持下,郭主终于很是不安的允了刘秀的要求。
只是,她前头刚允了刘秀,后脚立刻命人煲人参等大补之物,时刻为刘秀进补。
及至此时,刘秀心头对郭主的敬爱才真的多了几分。
“女婿乃半子,”郭主浅笑,“通儿爱慕将军,我是疼女儿的,自然也得更疼女婿。当然,这也存了日后若通儿不懂事,希望将军能看在我的薄面上稍稍容忍着她些的私心。”
刘秀觉得郭主如此说,却比那些冠冕堂皇的说法能让他感动。
这又免不得想起阴氏之母。
他对阴丽华心头的确是有几分旖旎的。只是曾多次求娶,都被阴母用‘不堪其配’打了回来。刘秀自诩心胸宽广,但人最怕对比,将阴母同郭主一比。刘秀饶是再爱慕阴丽华、再爱屋及乌都无法说出阴母胜于郭主之言了。
他挽起衣袖,利落的割下臂上之肉,那肉入盘中,葵女便立刻端了去同早已备好的其余药材一起煮了。而郭主手持白布,亲为他撒药止血包扎。
“原本,我是不愿通儿与将军为配的,”郭主道,“通儿自小娇生惯养,我与她阿父,将她惯的不像话。将军人品贵重,但已有妻子,且年龄……”
刘秀任她为己包扎,心头虽不忿,却也无比清楚:
本章完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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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主说的话,并未有一句不对……
“只今日,我却突然觉得,通儿嫁给将军或许也不错。”郭主感叹。
刘秀知道,此时若他能慷慨激昂表示‘定不负郭圣通’,定能让郭主对其更加满意,但不知为何,这明明是最好的选择,如今,他却怎样都说不出口了。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可面对郭主对女儿的一腔热忱。他却觉得自己有些卑鄙……
刘秀的阿母乃樊家女,她不仅为刘家生下六个孩子,且在刘秀十岁,阿父离世后。为他们兄妹六人撑起了一片天来。她同郭主相类,性格英勇坚毅。刘縯、刘秀起兵时,她并未反对,但却在起兵之初,便离世。为的只是,不变成他们的累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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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女亲捧了药碗献与郭圣通。
郭圣通推说要蜜饯,支使了素女出去,然后起身,将那药碗中的汤药尽数倒在了屋内的花盆中。
她对人肉无感,所谓割肉,不过是要让刘秀疼罢了。至于吃他肉,她却是并没那个心思的。
正当郭圣通泼了那碗药时,邓禹却看着刘秀被白布包裹的手臂,说不出话来。
“将军,你这牺牲也未免太大了些!”半晌,邓禹怒道。
刘秀便将那竹若大师之事细细说了一遍。
“若为此,到也可。只是将军可否真让阴氏让出正妻之位?”邓禹也是信鬼神之说的,当即便释然了些。在他看来,若是为天命,此番割肉为药引却是情有可原。
这一句,便勾起了刘秀心头无限愧疚:“昔日得见丽华,秀以为,这一生一世唯有她一人了。后,秀有幸得娶丽华,观其性,温婉可亲。如今她并未犯错,却因大局,不得不降为妾。秀每每想起,便心生愧疚。”
邓禹道:“想必阴氏能够谅解,大局为重,待他日尘埃落定后,将军在图补偿未晚。”
刘秀点头:“只得如此了,我如今便修书一封,将前因后果,尽数与丽华道来。只说郭女跋扈,定要正妻之位才嫁。凤命之事不可提。万一消息走漏,只怕,怀璧其罪。”
邓禹点头:“正是如此。不若再修书给将军姐妹,劝起多劝劝阴氏。”
“善。”刘秀点头道,“不可让丽华怨我,今次种种,需统一口径。只推说郭氏与真定罢了。”
邓禹思之南阳众将,便点头道:“的确须得如此,否则只怕将士离心。”
“所言甚善,”刘秀道,“虽则对不起郭氏与真定,但既给了郭氏正妻之位,想来也足以弥补了。”
“将军心善。”邓禹身为南阳人,心头自然更偏向阴丽华。
如今为大局计,不得不让阴丽华让出正妻之位,他也觉得太过便宜郭氏。心头未免对郭氏更加不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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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圣通次日便将病妆减去了几分。
于是,这副模样落入刘秀与郭主眼中,便更添几分欣喜。
刘秀已使人往南阳寄了书信。如今见郭圣通服药后果然好了几分,心头便更加安定,于是割肉之事做的更是心甘情愿了。
他计算着,其余八龙定是以逐渐不成威胁,如今便只等着郭圣通早已病愈,好娶了她过门,已完全定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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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丽华收到书信时,阴识正好前来刘家拜访。
两兄妹并不同母,事实上,若阴识不是成了族长,阴丽华也是瞧不上他的。他乃小妇生养,地位低贱。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两兄妹竟说的异常亲热,根本看不出曾互不理睬。
阴丽华并未避讳阴识,便直接拆了信。
她看了那信,便冷笑推与阴识:“兄长为我寻得好夫婿,如今竟是要让我做妾。”
阴识拿过信一看便笑了:“如今却是绝好机会。”
阴丽华侧耳听之:“请讲。”
“若刘秀失败了,你为妾,且是无过为妾,自然能免其罪。若是他成了,光凭这无过降你为妾,心头的愧疚,便足以让他做一些对你有利之事了。这可是千载难逢的良机。退一步,海阔天空啊。”阴识道。
阴丽华不是蠢人,她立刻明了:“的确如此,如今这正妻与妾对我而言都是无所谓的。”
她心头通亮:“便让那郭氏为我打拼出一个天地来。她愿与刘秀共患难,呵,愚蠢。”
她要的从来都很简单、直接。她只是要同一个看得过眼的男人同富贵罢了:“我如今却是该如何做?若只是单纯说是,只怕不足以让刘秀愧疚。”
阴识笑了:“你如今不是住在刘家么,刘黄同刘伯姬都在你眼皮子下头。”
阴丽华笑道:“还是兄长技高一筹。”
两人又笑了会儿,阴识便起身告辞:“今日妹妹却是难过得不能自己,为兄只能先行告退了。”
阴丽华道:“恕妹妹不送兄长,今日妹妹果真是难过至极。”
阴识离去后,阴丽华便狠掐自己大腿。哭了会儿,便心神不宁回去,朝丫鬟讨要了白绫……
————
刘黄是个急性子。她看罢了信,一掌拍到桌上:“郭氏欺人太甚!竟逼着秀儿要做正妻,否则便兵戎相见。世间竟有如此不要脸的女子,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刘伯姬也愤然道:“可怜丽华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至。当时丽华身子病成那样,都求着我们说想同秀儿一起征战。一起共患难。可怜丽华……”
刘黄冷笑道:“我刘家只承认丽华这个媳妇,郭圣通,呵,这样的女子,有何资格做秀儿的妻子?”
“大局所致,秀儿也是情不得已。”刘伯姬叹息,“秀儿不容易,他倾心爱慕丽华多年,唉,这对有情人,却要被这个郭氏女从中插一刀。这郭氏女,真是欺人太甚!”
“我明日便动身去往河北,我倒想当面问问那郭氏女,她有什么能同丽华想比的?竟如此不知廉耻!”刘黄几欲暴走。
“大姐,”刘伯姬摇了摇头,“秀儿想必心头也苦,否则这书信上,为何竟有如此多的泪痕?只是,大局啊。”
“大局!大哥死后,我们都不能服丧,还做出于己无关之态。这便是为了大局了!如今,委屈丽华,娶郭女,又是为了大局。究竟到何日,我们才能……”
“不好了。不好了!”婢女慌张冲至殿上,行了个礼:“阴氏夫人身边的婢女刚刚来讨要白绫。说夫人刚刚哭过一场。”
刘黄和刘伯姬立刻站起,刘伯姬道:“大姐,我们竟是忘了如今丽华才是最难过之人了,真是该死。”
“须快些去,”刘黄急忙道,“秀儿可是将丽华托付给你我二人了。”待听到外间响起脚步声,阴丽华方踏上小几。将脖子伸入那白绫中。
‘哐当’
她用力踢掉了小几。
刘黄几人远远听到一声响动,慌忙撞开了门。
入目便看到阴丽华一身白衣,满脸泪痕,一脸生无可恋之色挂半空中。
刘伯姬当时便被骇的面无人色。她慌忙道:“还不快将阴氏夫人放下来!”
几个身材壮硕的婆子忙上前,齐心协力将阴丽华从那白绫中解脱出来。又是灌水,又是拍胸,过了会儿,阴丽华便双目含泪的悠悠醒来——
“你们为何不让我死了?”她睁开眼,便哀婉道。
“你这是何必?秀儿将你托付给我们,若你有事,秀儿岂不会怨我同伯姬一世?”刘黄道。
“大姐!”阴丽华泪如雨下,“秀儿,秀儿要娶郭家女。我便想,若我死了,他便不会在如此为难。”
“荒谬!”刘伯姬道,“秀儿为何特意写信给我同大姐?他那般不得已要娶郭家女,却因怕你伤心难过,特意求我同大姐安慰你。他说,来日,必将弥补你。他如此心悦你,你……你便是要如此折磨他吗?”
“我不敢!”阴丽华道,“我知道秀儿的心意,我只是不忍他为难啊。”
“这样的念头万不可有了,”刘黄道,“要知,在秀儿,在我,在伯姬心里,唯有你才配为我刘家妇。郭圣通纵是嫁给了秀儿为妻,也不过是权宜之计,她这一生一世都休想入我刘家宗谱。”
阴丽华便做感动状:“大姐!”
刘伯姬道:“大姐说的是,丽华。你以后不可在胡思乱想了。”
“可,那样对郭家女岂不是不公平。”阴丽华心头大定,却仍假惺惺问道。
“郭家女,”刘黄嗤笑一声,“她毫无廉耻可言,竟逼着秀儿娶她。你又何苦同情她?”
刘伯姬亦道:“你什么都好,就是心太过善。按秀儿信中所言,那郭氏女却不是省油的灯。无论如何,日后我同大姐都护定你了。”
“丽华何德何能,竟能得大姐同小妹如此维护。”阴丽华低头佯装感动拭泪,心头却暗暗嗤笑刘黄同刘伯姬只知说这些没用的,若真是关心她,怎不去劝刘秀放弃同郭家联姻之事?
日后,呵,这日后二字用的当真是绝妙,这两个竟是默认了郭圣通会嫁给刘秀为妻?!
不过,倒也好。这样,刘秀的势力必将更为增大,她嫁给他,方才有了意义。
————
刘秀在几日后,便收到了快马加鞭传来的书信。
阴丽华在信中只说平日琐事,且再三强调刘黄同刘伯姬对她照顾有加。最后却突然话锋一转,说自己日夜担心他在外头是否能吃好穿暖。又附上情诗一首。表示自己对他处境的体谅。
而刘黄和刘伯姬心中却说了阴丽华为不做他的累赘意图寻死。又道阴丽华贤良淑德。
刘秀看罢书信,沉思良久。几欲被心中愧疚湮没。一时之间只觉得阴丽华无一不好。
连带的竟真觉得自己是被郭氏逼迫,才害的阴丽华失了正妻之位了。
————
郭圣通及郭主这边听闻南阳有信至,俱是一笑。
屏退婢女后,郭主试问郭圣通:“你觉得那信件会说些什么?”
“阿母,女儿观刘秀为人,觉其不实。他本为枭雄之才,也只是方见女儿几面,便如此殷勤。想必,还是之前我们说的那传言动了他的心。”郭圣通道,“他既要将正妻之位予我,阴氏又未犯错
。更遑论阴氏乃他心头多年所系之人,再加他身边大将多出自南阳。只怕他为了平息众怒,却是将所有错都推倒我身上了。”
郭主称赞:“果不错。继续。”
“女儿觉得,如今南阳众人必将更怜悯无错却被贬为妾室的阴氏,而痛恨女儿。试想,若我为阴氏,必不外如此两个结果。”
她笑道:“若阴氏果爱刘秀,她必将忍之,自己甘退后三舍,尊女儿为正室;若不爱刘秀,她必将装作忍之,博取众人好感,尊女儿为正室。”
郭主道:“那你觉得她是爱还是不爱呢?”
“爱使人愚蠢,阴氏并不愚蠢。”郭圣通道。
“所以,阴氏必将是想法让众人更为厌恶你。”郭主为此下了结论。
“不错,”郭圣通道,“而男人,永远不会觉得自己是有错的。特别是像刘秀这样的男人。”
更遑论刘秀这样自诩品德高尚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了。想来上辈子,她被废后并未被囚薄室,还假模假样封了个中山王太后便是因为他的‘善良’与‘不忍’。
话说回来,他与阴丽华,一个虚伪,一个伪善,当真是什么绝配了。
郭主不知她心头一时竟想到了这些往事,只看她面露讥讽之色,便笑道:“看来阿母的确可以放心了。”
“阿母,阴氏可以这样做,女儿自然也是可以的。”郭圣通道,“女儿比阴氏,却是有一个优势:女儿年龄尚小,又任性刁蛮惯了,阴氏却乃温婉知书达理的女子。她必是不会在众人面前哭闹。女儿却无惧。只是如此一来,却难免让人斥责我郭家家风了。”
郭主倒不在乎:“虚名的作用本就是为了更好的来做事。我只当是对你太过松泛,没教好你。趁此,我也可重新教导你弟弟,免他同你一般败坏家风啊。”
郭圣通听到这里不得不佩服郭主,她竟比她这个重来了一次的人,更善于利用手中的资源。
“况儿且得托付阿母,”她道,“阿母,那产业已分了?”
“还要你操心,”郭主笑道,“这几日闹这些传言,刘将军忙起来的时候,阿母早已将事宜尽数办好。就连那账务,阿母都已炮制妥当了。只是我儿,且千万记住,嫁你于刘秀乃迫不得已。若你父尚在,若你舅舅稍稍有点骨气,若不是在这乱世,阿母纵拼上一切,也要护你周全。”
郭圣通默然,她心头也知道郭主的意思,若不是在乱世,需要真定王室的庇佑。郭主这般睿智,上辈子又岂会那般无奈送她出嫁?
想必,献出郭家的一切,也俱是为了她吧。
而她上辈子做了什么?沉溺于所谓情爱中,一心只为刘秀着想……
“阿母,”郭圣通道,“我知你不放心,可通儿如今很是1清楚,自古英雄无良婿,成大事者原又不拘小节。将军乃不世英雄。自然,不可以常人对之。”
————
郭圣通病体刚愈,刘秀便当众求刘扬早定婚事。
“某愿以正妻之礼迎之!”刘秀道。
此言一出,除早已知情的邓禹和真定王室,其余南阳来的将领无一不面露难看之色。
下头一个五大三粗的早已不耐烦嚷出:“怨不得一个女人半天不愿嫁给将军,原来真定王室竟图谋如此之大。呵呵。将军,大不了这姻不联了,咱们直接打了他丫的真定王……”
邓禹看着他说这句话,心头也是快意无比,嘴上却斥了一句:“休得胡言,这里岂是你等说话的地方。”
这话一出,刘扬脸上原本的得意满满
却全数消失。他不着痕迹的看了眼那帐下,只见下头的南阳将士俱眼露火光,仿佛一言不合便真要和他拼了。
他不安地挪动臀部,换了个跪坐的姿态:“我真定王府定是要与将军行秦晋之好的,小将军,联姻什么的,太过粗鄙了。”
“哼!”那人道,却触及邓禹眼中的不满,复又收敛了。
刘扬有些惊慌,他反射性的看了看刘植。
刘植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刘扬方才心头定了点儿。
“将军大义,只是郭家女前次并非故意不嫁……”刘植心头安定的很,开口便拉足了调子。
“某知情,”刘秀忙道,“小姐身子不虞,是故某也一直在等。如今战局混乱,王郎之军随时便会打过来。”
这最后一句,却是威胁十足。
“那,婚期便定在三日之后如何。”刘洋迫不及待道,“我命人速去合将军与甥女的八字,若是无虞,便定在三日之后了。”
这三日已是最快,盖因出嫁光是喜堂和喜房的布置,都需要好几日了。
刘秀听了方有些满意:“某并无异议。”
“我不嫁!”忽有一女子声音传来。众人皆看过去,却见一少女着嫩黄襦裙,在婢女搀扶下,出现在门口。
“荒谬!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是你这个小丫头说不嫁便能不嫁的?”刘扬斥道。
“我就是不嫁,”郭圣通一步步走过来,看都不看刘秀一眼,“我听说,将军有娶妻了。”
刘秀在她出言时心便悬了起来。如今听她如此说,慌忙道:“某是真心求娶小姐,某之前娶的不过是个妾室。”
“舅舅,”郭圣通无视了南阳众人看她的敌意,走向前来,“我听说将军甚爱那位妻子,却为了娶我,将妻子降为了妾室。我郭圣通不愿让将军为难,这世上的事情,本就该讲究先来后到。我不愿天底下人说我真定王室以强权欺人,更不愿有人误会将军说他对不起结发妻子。所以舅舅,我不嫁了,你让人用纳妾的方式,将我直接抬过去就好了。”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大家都交头接耳起来,看郭圣通的目光也都越发怪异。郭圣通站在那里,带着纯然天真的表情站着,她身旁的素女倒是被这些目光惊到,竟是瑟缩了一下。
邓禹此时看郭圣通的目光也诡异了起来。
他原本以为,郭圣通只是个任性刁蛮的士家女,又因他出身南阳的关系,心头未免更亲近同出身南阳的阴丽华。再加上刘秀又为了给她治病割肉做药引。他心头是极端厌恶郭圣通的。
可是此时,无论他怎么看,都只看到一个天真不知世事的少女,为了心头爱慕之人,宁愿放弃尊荣的地位,只想不让他为难……
真难想象,这世上竟会有这般天真的女子存在……
按理说这样的小白兔,他应该是鄙弃的,可如今,他内心里头竟有些微微的羡慕了。
他是清楚刘秀的算计,且这些算计他也是插了一脚,他们为了维护刘秀对外高尚的形象,将降妻为妾这些过错都推倒了这个女子身上。而这个女子,却如此天真的出现在这里,只为了不让刘秀形象有损……
仿佛是被众人的目光看的有些羞涩,郭圣通终于有些不安地低了低头:“舅舅……”
南阳其他将士心头也是万般复杂:‘这个北地的士家女好像也没有传说中的这样讨厌,将军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怎么看,她也不会是要逼迫将军让自己当正妻,否则就不嫁的那种刁蛮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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