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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给前任他叔冲喜》高甜 神经病又痞又撩大佬&美炸天落难郡主(妍姿艳质造句)

网络整理 2022-05-29 最新信息


《嫁给前任他叔冲喜》高甜 神经病又痞又撩大佬&美炸天落难郡主

图片来源网络,侵删

《嫁给前任他叔冲喜》

作者:绿药

内容简介

她是名动京城第一美人,家族一朝落势,罢爵抄家。未来婆家得宫中指点,将她扔给她未婚夫将死的五叔——那个大姬王朝名声最臭的半死男人。只待五爷咽了气,令她陪葬,一了百了。
曾嫉妒顾见骊钱权脸的人,如今搓着手等看好戏,她们等啊等,等啊等……
一直等到跪在顾见骊脚边,连直视她的资格都没有。
而那个狠毒乖戾的男人立在她身侧,于万人之上予她唯一的尊宠。
【神经病男主×美炸天女主,1v1,he,婚后日常系】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 重生 甜文 爽文一句话简介:嫁给前任神经病叔叔立意:人生得意须尽欢

精彩片段

顾见骊梦见了赵奉贤。梦里的赵奉贤七窍流血,身上一个又一个血窟窿。他朝顾见骊扑过来,把顾见骊压在罗汉床上,双手狠狠掐着她的脖子。他血肉模糊的脸凑得那么近,腐烂的臭味儿熏得顾见骊恶心。她惊恐地大叫,在身下摸出匕首,闭着眼睛朝着赵奉贤胡乱刺过去。一刀又一刀。
掐着她脖子的力道不见了。等她睁开眼睛,发现换了个环境。已从灰暗的房间,变成了阎罗地狱。无数的鬼魂围着她,朝她伸出手来。这些鬼一个比一个可怕,嚷嚷着要将她生吞活剥。
顾见骊拼命地跑,可怎么也跑不过这些鬼怪,最后被漂浮的鬼怪围住,她无助地蹲下来,啜涕不止。
姬无镜是被小小的哭泣声吵醒的,他睁开眼睛侧转过头看向顾见骊。顾见骊下半身坐在床边,上半身歪倒在床沿,背对着姬无镜,双肩微颤。
“顾见骊。”
回应姬无镜的仍旧是顾见骊细小的啜涕声。
做噩梦了?
姬无镜小臂支撑着抬起上半身看向顾见骊。他夜间视力极佳,眯起眼睛时更是视线无阻。在一片黑暗里,顾见骊的雪腮和玉颈泛着白,如缎般的云鬓泼墨似地散落榻上。她揪着眉头,眼角湿湿的。姬无镜眼睁睁看着一滴泪珠儿从她轻颤的睫下掉落,泪珠儿颤颤滑过鼻梁,滑进另一只眼,并着另一只眼眸中的湿意,最后染湿了床褥。
她在发抖。
姬无镜修长干瘦的手指在顾见骊后颈摸索了一下,找到穴位后,用力一点。疼痛让顾见骊眼睫颤了颤。不过下一瞬,她紧皱的眉头舒展开,面容平静,酣酣入眠。
姬无镜支撑着起身,弯腰脱下顾见骊的鞋子,目光在顾见骊不敌他手掌大的玉足上瞥了一眼,手臂穿过顾见骊的腿弯,将她抱上床榻。
顾见骊睡得很沉,一无所觉。
姬无镜支着下巴在顾见骊身侧瞧着她的睡颜,半晌,忽伸手拍了拍她的脸。掌下肌肤嫩得过分了。
啧,是挺好看的。
姬无镜捻着抚过顾见骊雪腮的手指,修长的手指弓起,动作缓慢地又在顾见骊的雪腮上勾过。
动作一顿,姬无镜狐狸眼眼尾耷拉下来,瞧着顾见骊的脸,略觉失望。
她在很小的时候,姬无镜曾救过她。那个时候她奶声奶气地谢谢叔叔。如今她长大了,他再救她,她不仅不谢他,竟然连声叔叔也不肯叫了。
姬无镜怏怏,觉得无趣,躺下准备睡了。
酣眠中的顾见骊翻了个身,面朝着姬无镜。她被子里的手探出来,无意识地搭在姬无镜的小臂上。
姬无镜瞥了一眼,将顾见骊的手扒拉开,转过身背对着她,睡觉。
顾见骊很久没有睡得这么香甜了。她隐约记得自己做了噩梦,梦里有很多可怕又恶心的鬼缠着她。她拼命地跑,跑啊跑,一不小心跌倒了,抬头看见了阴曹地府中最厉的厉鬼。厉鬼九头六臂,似乎是姬五爷。姬五爷没有把她拎起来“咔嚓”一口吃掉,反而是六臂舞动,抓起纷飞的小鬼,一手一个扔出去。接下来,她便不记得了,只知道很久没睡得这般踏实安心。
顾见骊眼睫轻颤,终于睁开眼睛。刚睁开眼睛,她有一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懵怔。竟然迷迷糊糊觉得自己还在王府的闺房中。她揉着眼睛转过身来,直到终于看清了躺在她身侧的姬无镜,她这才慢慢反应过来,缓慢地眨了下眼。
哦对,王府被封、闺房被砸,他们一家人被赶了出来。父亲昏迷不醒,她和继母、幼弟相依为命,广平伯府落井下石,将她扔给了姬五爷房中……
顾见骊猛地坐起来,心口砰砰砰。
她怎么睡着了?而且与姬无镜同榻而眠?
她下意识地低下头去看自己的衣裳,见寝衣服帖规整地贴在身上,她这才松了口气。下一瞬,她又不好意思地咬了下唇,怪自己多想。习惯性地整理了下鬓发,凑到姬无镜面前,弯下腰,去瞧姬无镜的脸。姬无镜脸色苍白,毫无血色。
他还活着吧?
姬无镜无声又无息。
顾见骊心里一紧,顿时有些惊慌来。
“五爷?”她轻唤。
没有回应。
顾见骊心里更是紧张。她小心翼翼地抬手,想要摸摸姬无镜可凉否?她的手将要碰到姬无镜的脸颊,又畏惧地缩回来。她咬唇,视线下移,落在姬无镜身侧的手上。那只细长的大手。
他的手搭在身侧,本是放在被子里。可是随着顾见骊起身,也一并扯开了姬无镜身上的被子,这才露出他的手。顾见骊忽然意识到昨夜她与姬无镜用了一床被子,顿时又觉得尴尬不已。她实在是记不得昨天夜里是怎么钻进姬无镜被子里的。
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她伸手,小心翼翼地朝着姬无镜的手挪过去,指尖儿碰到姬无镜的手背,顿时缩回去。她回忆着刚刚的触觉,五爷的手好像……是凉的!
顾见骊泛红的脸颊一瞬间发白。
她重新颤颤朝姬无镜伸手,柔荑素手一点一点覆在姬无镜的手背上。
姬无镜忽然转腕,将顾见骊的手握在掌中。顾见骊一个不察,身形一晃,身子伏在姬无镜胸口。姬无镜很瘦,身上很硬,硌得顾见骊胸口很疼。她“唔”了一声,眉头不由自主蹙了起来。
姬无镜哑着嗓子懒懒出声:“像个小猫似的挠什么。”
顾见骊抿唇,小心翼翼地起身,忍着揉胸口的冲动,悄悄去看姬无镜的脸。姬无镜仍旧阖着眼。她只是看了一眼,便匆匆收回视线,小声说:“五爷醒了啊。”
“没醒。”
顾见骊无声摆口型:“说谎话。”
她手腕轻轻动了一下,想将自己的手抽-出来,不过她失败了。
“五……咕噜……”顾见骊低下头,怔怔望着自己的肚子。刚刚是她肚子叫了?她懵了一下,转头望向窗户的方向。窗前遮着厚厚的垂帘,仍旧有阳光洒进来,露进来的光线似乎证实着时辰不早了。
她檀口微张,想问什么时辰,忽意识到无人可问,抿着唇把话咽回去。
“刚午时。”
“午时?”顾见骊惊了。她居然睡了一上午?
“我、我去煎鱼!”顾见骊挣脱开姬无镜的手,坐在床沿弯腰穿鞋,她起身走到门口回过头来,发现姬无镜还是没有睁开眼睛。她不多看,收回视线匆匆去外间梳洗。
顾见骊走出外间,站在门口,冬日午后干净的风吹拂在脸上。
栗子蹲在院子里玩石子儿,见顾见骊出来,她丢了手里的石子儿,跑到顾见骊面前傻乎乎地笑:“醒了!”
顾见骊顺手将栗子脸颊上蹭到的一点泥抹去,点点头,笑着说:“嗯,醒了。”
栗子漆黑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儿,瞧着顾见骊手指上的泥,嘴角咧得更大,开开心心跑着去给顾见骊打热水。
今天是腊月二十三,小年。昨儿个顾见骊答应了姬无镜给他煎鱼,她又想想,不若多做几道菜。虽然她厨艺着实不怎么样。
姬无镜的院子里有一个小厨房,不过平时不常用。只是林嬷嬷偶尔给两个小主子做零嘴儿会用用。
时辰实在是不早了,顾见骊匆匆梳洗过,便急匆匆走出屋子,打算往小厨房去。小厨房在后院。
她刚走进院子,迎面遇见长生。
长生给她见了礼,禀告二夫人过来了要见姬无镜。
顾见骊抬眼,便看见二夫人带着个丫鬟候在影壁处。顾见骊垂下眼,淡着眉目,转身继续往后院去,也没打算迎上二夫人见个礼。她刚走到通往后院的宝葫芦门,长生已从房中出来,大步走到二夫人面前,弯腰说着些什么。
顾见骊跨过了门,回头望了一眼。二夫人竟带着丫鬟走了。顾见骊眼中不由浮现一抹讶然。姬无镜不见二夫人吗?
顾见骊猜得不错。长生进屋禀告姬无镜二夫人有事要与他说,姬无镜的回应只有两个字:“不见。”二夫人让长生带的几句废话,也一个字没听。
后院隐隐传来些响动,像是剁着什么东西。顾见骊拢了拢衣襟,免得寒冬的风灌进来,提步往前走。远远看见姬星漏背对着她,弯着腰,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动作有些古怪。
顾见骊诧异地朝他走过去,随着距离越来越近,顾见骊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儿。再瞧着姬星漏的动作,顾见骊似乎隐约猜到了什么。
她立在姬星漏背后,犹疑地开口:“六郎?”
姬星漏直起腰,转过身来。他脸上沾了些血,头上沾了一根鸡毛。两只小小的手,一只小手拎着一把斧子,另一只小手拎着一只断了脖子的鸡。鲜血汩汩从被砍断的鸡脖子往外涌。
顾见骊顿觉天旋地转,踉跄向后退了两步,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慌声问:“星漏,你这是在做什么?”
姬星漏不肖地白了顾见骊一眼,不耐烦开口:“杀鸡。”
“你……你为什么要杀鸡?”顾见骊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颤。
姬星漏抬着小下巴,古怪地看了顾见骊一眼,说:“吃啊。”
吃啊。
毫无问题的回答。
但是还是不对劲啊!这孩子不是才四岁吗!
顾见骊陷在震惊中,姬星漏已经转了身,拖着刚杀的小母鸡往小厨房去。他身子小小的,那只母鸡的鸡屁股曳地,随着他的走动,鸡血洒了一路,挨着小脚印。
顾见骊盯着姬星漏小小的背影,好长时间没反应过来。
顾见骊偏过头去看栗子,栗子傻乎乎地笑着,脸上没什么意外的表情。顾见骊倒是一时分不清是栗子愚钝,还是她对姬星漏的举动习以为常。
“夫人,您怎么过来了?”林嬷嬷站在小厨房门口。小小的姬星澜扯着她的衣角,探头探脑。
下人真的太少了,不够用。
顾见骊款款走去,边走边说:“我打算下厨做几道菜。”
林嬷嬷将人迎进来,笑脸盈盈:“今儿个是小年,夫人刚过门,五爷又醒了。我正想着单独烧几道菜。这已经做好了两道呢!”
顾见骊走进小厨房,顺手摸了摸姬星澜的头。目光在小厨房里搜寻,看见姬星漏站在一个小杌子上,伸手在锅台上的木盘里洗手。那只断了脖子的小母鸡被他放在一侧。
“要炖鸡吗?”顾见骊问。
“对,打算炖个鸡汤。”林嬷嬷说着走过去,拎起那只小母鸡。
姬星漏从小杌子上蹦下来,虎头虎脑地往外跑,跑到门口的时候还撞了姬星澜一下,顾见骊忙拉了一把,否则姬星澜定要被他撞倒。
姬星漏头也不回,跑起来的样子像只小牛犊子。
顾见骊望着姬星漏跑远的背影,问:“星漏这孩子常做这些事吗?”
林嬷嬷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顾见骊说的是姬星漏杀鸡的事儿,她笑着说:“六郎从小就胆子大哩,像五爷。”
胆子大吗?可是顾见骊刚刚隐约看见姬星漏洗手的时候,细细的手指头在发抖。就像……就像她昨日杀了赵奉贤之后。
林嬷嬷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悄悄望了一眼顾见骊的脸色,忙说:“也不是说那种像五爷,哎,毕竟生活在一起。”
林嬷嬷说完就转身继续忙活。
顾见骊想了一会儿,才想明白林嬷嬷的言下之意。毕竟这两个孩子身份不清不楚,林嬷嬷不敢乱说。虽然姬无镜当初自己说这俩孩子是路边捡的,可所有人都说他才不会那么好心,定是他的外生子,甚至奸生子。
不过顾见骊根本不会在意这两个孩子到底是不是姬无镜亲生的孩子。她又没打算在广平伯府过一辈子。她早晚是要离开的,回家去与姐姐作伴。
顾见骊垂着眼,看见姬星澜一直仰着笑脸眨巴着眼睛望着她。顾见骊微笑着将她抱起来,温声细语:“星澜,厨房里烟大,去和栗子玩儿好不好?”
“好!”姬星澜点头,口水从粉粉嫩嫩的小嘴儿边淌下来。姬星澜忙用自己的小手丫蹭去口水,小手上便黏糊糊的。她小心翼翼地看着顾见骊的脸,生怕在顾见骊的眼中看见厌恶。
顾见骊笑了笑,用帕子仔细将她的小手擦干净,柔着声音:“下次不要自己乱蹭了哦,要用帕子擦的。”
擦干净了她的小手,顾见骊抬眼望着小姑娘干干净净的眸子。将怀里的小姑娘递给栗子,嘱咐栗子好好照看着。
顾见骊刚转身,听见姬星澜发出一声小小的“嗯”音。想叫她,又胆怯没叫出口的样子。顾见骊转回身,姬星澜咧着嘴角朝她伸出小胳膊,搂住顾见骊的脖子,在顾见骊的脸上吧唧了一口。
小姑娘哪儿哪儿都软,顾见骊心里忽也变得一片柔软。
在厨房里煎鱼的时候,顾见骊就在想,倘若她是甘心嫁过来,定然要对这两个孩子上心些。可如今她日夜盼着离开,又怎么愿意多添事儿。
本就起得迟了,待忙完厨房的事儿,时辰着实不早了。顾见骊提裙,匆匆往前院去,刚拐过宝葫芦门,看见姬无镜坐在轮椅上,由长生推着。他卧床太久,难得出屋。冬日午后的阳光洒落在他身上,更衬得他羸弱苍白。他身上竟然只穿着雪色的单薄寝衣,腿上搭了一条薄毯。雪色的裤腿露出一小节纤细的脚踝,冬日的凉风一吹,有些发红。
顾见骊疾步赶过去,在他面前蹲下来,一边将他的裤腿向下扯了扯盖住脚踝,一边说:“怎么穿得这么少就出来,会冷的。”
姬无镜没回应。
顾见骊抬眼去看他,见他神情怏怏。
顾见骊起身,转而与长生说:“下次出来,记得给五爷加衣裳。”
“是是是,我给忘了……”长生忙点头。他有些迷茫地望了姬无镜一眼,后知后觉五爷的身体已不如当年了。
顾见骊弯下腰,将盖在姬无镜腿上的薄毯扯开,搭在他的肩上,将他裹起来,薄毯边角掖到他身后。
姬无镜撩起眼皮看她,口气不咸不淡:“冻不死。”
顾见骊有一种被揭穿的窘迫。她面上不显,假装没听见姬无镜的话,说:“午膳做好了,我们回屋吧。用了膳,肚子里装些暖暖的,再出来晒晒太阳。”
姬无镜慢悠悠地问:“有鱼?”
“有的。有煎鱼、鱼汤和糖醋鱼。”
姬无镜的眼尾这才堆出几分兴致。
这家里好像谁都怕姬无镜,用午膳的时候,姬星漏和姬星澜挨着坐在角落,腰背笔直,低着头大口又无声地吃饭,根本不敢抬眼去看姬无镜。
……顾见骊也怕。
姬无镜专心吃着鱼,熟视无睹桌上其他人的神情。
姬星澜打量着姬无镜的神色,悄悄将碗里的一块香菇递到了顾见骊碗里。顾见骊一怔,抬眼,便对上姬星澜求救似的目光。
她不吃这个?
顾见骊看一眼姬无镜,冲姬星澜抿起嘴角。
姬星漏也不吃香菇……他硬着头皮,连嚼都没嚼把香菇吞了下去。
顾见骊想跟姬无镜提几句关于姬星漏的事情,可是瞧着姬无镜除了吃鱼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决定再找机会说。何况,当着星漏这孩子的面儿说起也不大好。
吃过午膳,碗筷被收下,姬星漏和姬星澜也被林嬷嬷带了下去。顾见骊在衣橱里翻找姬无镜的衣服,打算推他出去晒晒太阳。
姬无镜衣橱里的衣裳几乎只有白色和红色。想起姬无镜苍白的脸色,顾见骊给他拿了一套红色的。
姬无镜的目光在顾见骊手里的红衣上凝了一瞬,不过什么也没说,任由顾见骊拧着眉头给他换上。
天公不作美,顾见骊推着姬无镜到门口时,外面飘起了雪。顾见骊望着徐徐落下的雪,有些失望。
姬无镜转动车轮,出了屋。
顾见骊一愣,急忙跟上,说:“下雪了,明日等天晴了再出来罢。”
姬无镜没回应,他转动车轮,走进庭院中。顾见骊便也不再劝,跟在后面。她想帮忙推,姬无镜却抬手阻止了她。
雪下得很急,不大一会儿的功夫,已从细细的雪沫子变成了纷纷扬扬的大雪。姬无镜滑动车轮,停在已经枯了的梧桐树下。一阵风吹来,吹落枝头悬挂的最后两片枯叶。大雪翻落,落了姬无镜红衣一肩。
墨发红衣,色冷却妖。
天地间一片白色,一身红色的他,隐约有了几分当年鲜衣怒马的肆意张狂。
顾见骊小时候曾听姐姐说过世间无人可敌姬无镜貌美。那时顾见骊不懂男子容貌能有多异。初见姬无镜,惊觉他漂亮得不似男儿容。今日才明白如今的姬无镜病弱枯萎,早已不复当年容。顾见骊忽然很好奇当年的姬五爷是怎样的风华。
鱼的腥味儿也遮不住姬无镜胸腹间的腥甜,他右手虚握拳,抵在唇前轻咳。阵阵咳嗦压不住,便只有捏着叠好的方帕,接住星星点点的鲜红。
顾见骊遥遥望着他,心里忽生出几许惋惜心疼来。
姬无镜十六入玄镜门,两年后成为玄镜门门主。后来执掌玄镜门的五年中,他的所作所为,桩桩件件大事令整个大姬王朝胆寒,名声大噪、风光无两。
只是可惜一朝意外,他便如那棵雪中的梧桐枯萎下来,困在灰暗的房间中已四年。
顾见骊提裙,踩着雪咯吱咯吱跑过去。
“五……”
雪地路滑,顾见骊一个不察,在姬无镜面前摔倒,堪堪抓住轮椅扶手,而她的下巴磕在姬无镜的膝上,牙齿磕破了唇,淡粉的唇瓣上渗出几许血丝,疼得五官拧巴起来。
姬无镜轻笑出声,他弯腰凑过去,近距离地盯着顾见骊的脸。
顾见骊尴尬不已,小声嘟囔着:“有什么好看的,雪地滑而已。”
说着,她作势想要起身。姬无镜却忽然探手,冰凉的指腹抹过顾见骊的唇瓣,沾了一点血。
顾见骊一愣,脱口问出:“做什么呢。”
姬无镜扯起一侧嘴角随意笑笑,舔了舔指腹上沾的血迹,懒洋洋地说:“尝尝你的血甜不甜。”
“你……”顾见骊咬唇,向后退了一步。
她恼了,丢下一句“不管你了”,转身回屋。她刚迈出两步,就看见姬月明带着个丫鬟从影壁处转进院子。
顾见骊肃了容,收起表情来。
姬月明扯下毛茸茸的兜帽,屈膝喊了声:“五叔、五婶。”
姬无镜凉凉的目光在她的兜帽上瞥了一眼。
没人理姬月明,姬月明便主动开口:“我是来找五婶的。有位友人托我带封信给五婶。”
姬月明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来。
顾见骊瞧着信封上的并蹄莲花纹,没接,问:“何人的信?”
姬月明轻轻翘起嘴角:“自然是仰慕五婶的人。”
如何在不牵连姬玄恪的情况下,让姬无镜厌恶顾见骊?那当然是把她的名声搞臭,让她跟别人沾沾染染。
姬月明微笑着说:“对了,今天是小年,祖母让我带话今晚一起用膳。”
她朝顾见骊又迈出一步,压低了声音:“五婶,今晚兴许有您的熟人。”

姬月明说完向后退了两步,捻着手中的信封,笑着说:“说起来,这封信应该在三个月前就交给五婶。只是可惜那时候五婶家中出事,我也找不到你。原本以为这封信要一直放在我手里,没想到阴错阳差咱们成了一家人,终于有机会把这封信亲手交给你了。”
姬月明捏着信封,递到顾见骊面前。
信封上的并蹄莲让顾见骊觉得似曾相识,昔日闺中韶光浮现,她便想起了这信的主人。她隐约想起来,自年初,她便时常能收到这样图案的信。寄信的人姓江,是一位颇有才学的学子。这样的信是无法光明正大送进王府的,江公子便托各路人马送到顾见骊手中。
顾见骊见过很多次,每一次都没有收下,原样退回。
江公子曾叨扰了顾见骊的好几位友人,曾让顾见骊觉得困扰。她犹豫了很久,刚打算说与父亲听,让父亲阻了江公子的行为,父亲便出事了。
顾见骊没接姬月明递过来的信,她抬眼正视着姬月明,问:“这就是明姐儿不喜欢五婶的缘由?”
“什么?”姬月明愣住。
看见姬月明脸上的神情,更证实了顾见骊的猜测。
顾见骊璀意盈盈的眸子里装着安京双骊的从容气度,缓缓开口:“明姐儿,你我自小便认识。你是知道的,在我父亲没出事前,我沾了父亲权势的光,又侥幸承了母亲的颜,媒人时常登门说亲。又十分惭愧地得了某些学子的谬赞。”
姬月明听得一愣一愣的。这是什么意思?怎么有人可以这么不要脸地夸自己有钱有权又有脸所以追求者众多?
顾见骊稍顿,语气略微加重:“可是我现在已经成了你五婶,你再来给那些学子做信差便是不合时宜。明姐儿,你年纪也不小了,什么事儿当做什么事儿不当做,心里该有些分寸才好。你喊我一声五婶,我便是你的长辈,自然不与你计较这些。可若是旁人,定要恼了你,怨你一个挑拨离间的错。”
顾见骊轻轻抿唇,带出一分浅笑来,又放柔了语气:“我是不会与你这孩子计较的。”
姬月明被顾见骊十足的长辈架子堵得胸口憋了口气。孩子?她分明与顾见骊同岁,甚至比顾见骊年长三个月!姬月明深吸一口气,扯起嘴角的笑,说道:“依五婶的意思,今天是我多管闲事。可谁知道五婶这话是不是心甘情愿的呢?江郎满腹诗书,五婶当真不想看看这信中的缱绻深情?”
“明姐儿怎知这信中写了什么?”顾见骊反问。
“我……”
顾见骊微微垂眼,一抹似有若无的轻视勾勒而出,她随意的口吻:“再言,明姐儿实在不必觉得这位江郎满腹诗书,这位不过是个读了几年书的泛泛之辈罢了。不过明姐儿待字闺中不能识得谁家男儿真才学也是正常的。反正将来你的亲事自有家人参谋,不能让你误了歧途。”
“你!”姬月明脸色涨红,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恼的。
她心心念念的江郎居然被顾见骊说成泛泛之辈!
姬月明努力压制要快从天灵盖冲出去的恼怒,咬着牙质问:“泛泛之辈?那依五婶看来,何人才是真才学?”
顾见骊一本正经地说:“你五叔啊。”
饶有趣味看两个小姑娘吵嘴的姬无镜一下子轻笑出声。他朝姬月明招招手。姬月明犹豫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走到姬无镜的面前:“五叔?”
姬无镜指了指她身上红色的斗篷,说:“把这个脱下来。”
姬月明愣了一下,五叔要她新裁的斗篷做什么?虽然不解,她还是照做了。斗篷是鲜艳的红色,唯有兜帽的边儿围了一圈毛茸茸的雪白兔毛。
接过红斗篷,姬无镜撑着轮椅扶手起身。顾见骊急忙两步赶过去,扶住他。
姬无镜抖落了一下斗篷,在姬月明震惊的目光中,将这件斗篷穿在了顾见骊的身上。不仅姬月明是震惊的,就连顾见骊也十分意外。
姬无镜将兜帽扣在顾见骊的头上,毛茸茸的雪白绒毛垂下来,贴在顾见骊的额头脸侧,越发衬得顾见骊肤如凝脂、妍姿艳质。
“嗯,好看。比她穿好看。”姬无镜认真道。
“五叔……”姬月明眼圈在一瞬间红了。再也不想留在这里受委屈,跺跺脚,转身往外跑。
顾见骊将兜帽扯下来,说:“这是明姐儿的衣裳!”
姬无镜将兜帽又给她扣上,嗤笑了一声:“我抢来就是我的,何况她是双手送给我的。”
“你太不讲理了……”顾见骊的声音低下去,碎碎念着转身。
姬无镜懒散斜立,瞧着顾见骊纷飞的红斗篷衣角。嗯,好看,真好看。
姬月明直接去了二夫人那儿。她刚一进屋,喊了一声“二婶”,伏在二夫人的腿上呜咽地哭。
“怎么了这是?怎么连身上的新斗篷都没穿着?”
一听二夫人提到她的新斗篷,姬月明哭得更凶了。姬月明哭了好一会儿,心里憋的那口气顺了些,才愤愤道:“那个顾见骊平时不言不语的!说起话来专往人心窝子里扎,气死我了!”
二夫人知道侄女这是在顾见骊那里吃了亏,她劝着:“不必逞一时口舌。婶娘比你还气那一屋子,想我奉贤就这么枉死!”
二夫人提到赵奉贤,姬月明目光微闪,问:“二婶,你打算怎么办?就这么算了吗?”
“能怎么办?”二夫人叹了口气,“你祖母已经劝过我了,你五叔手里有玄杀令,即使是亲王也能先斩后奏。将他送去大理寺?大理寺的那群人哪个敢碰他一下?不被他反杀就不错了!比起奉贤,我现在更忧心玄恪。”
“三哥还不知道顾见骊嫁给了五叔吧?他也没几日就要回来了。”
二夫人点头,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叶家那个会一起跟过来。”
“叶姐姐?”姬月明懵了,“她当初吵着跟五叔悔婚,闹得整个安京都知道了。怎地还敢再来咱们家?”
“听说她婚后不顺,主动和离了……”
“那她这回来是打算做什么?当初嫌弃五叔,现在五叔比当年情况还惨呢,她总不可能再来找五叔的。”姬月明摇头。
二夫人没说话。她也猜不透叶家这个姑娘这回为什么跟过来。但是她知道叶云月是个有手段的,十个姬月明也比不过一个叶云月。
到了用晚膳的时辰,顾见骊找出一件大氅给姬无镜穿上,推着他去正厅里吃小团圆饭。姬星漏和姬星澜这两个孩子也穿了小棉袄跟在后面。雪地路滑,林嬷嬷要抱着他们,被两个小孩子拒绝了。他们两个乖乖地跟在姬无镜两侧,目不斜视,乖得像个木偶。
按照常理,一大家子的人聚在一起吃团圆饭,应当是男女分桌的,而且还要分辈分而坐。没想到广平伯府竟不是如此,是每房单独一桌。顾见骊和姬无镜并两个孩子一桌,倒也乐得清静。别的桌有说有笑,顾见骊安心给两个孩子布菜,也不参与。至于姬无镜,更是懒得理任何人,一入座,就在专注地吃鱼。
“见骊,老五喜静,可下人是不是不太够用?”老夫人忽然开口。
一屋子老老小小的人都看向最角落的那一桌。
顾见骊明白老夫人塞人,定然是有目的。她放下筷子,规矩答话:“人手是不太够,不过这都怪我,前几日过门的时候陪嫁丫鬟家里有事,我便让她先把家里的事儿做好,等过了年再过来。”
老夫人笑着说:“这样也好。不过屋里伺候的人够了,院子里的小厮只长生一个也不够。我给你拨一个。这人你也认得,听说昔日你落难时,他对你也多有照拂,如今在你身边伺候着,你也能安心。”
一道人影弯着腰走进来。低头弯腰地停在顾见骊桌旁,就算他低着头,那双小斗眼却在转来转去。
爬墙头的地痞赵二旺。
老夫人笑着说:“对了,他以前名字不好听,你给重新起个。”
顾见骊算是弄明白了,下午的江郎,眼前的赵二旺。这家里是铁了心要给她泼脏水。顾见骊几乎要被气笑了。广平伯府居然连这种地痞流氓都能招进府,这做派真是常人不能理解。
嫁过来四日,日日绷着神儿,处处提防。顾见骊忽然觉得有些疲惫。
“吧嗒”一声,是筷子落了地的声音。
顾见骊抬眼,惊愕地看见姬无镜脸色苍白地靠在椅背,他阖着眼,面露痛苦之色。
“五爷!”顾见骊慌忙站起来。
屋中其他人也都慌神起身。
姬无镜声音沙哑:“推我回去。”
顾见骊应着,也不理厅中其他人,推着姬无镜匆匆离开。她心里想着姬无镜定然是下午吹了风,等回了院子立刻让长生请大夫过来。
可刚一回去,姬无镜扶着轮椅扶手起身,径自走向床榻。顾见骊站在门口,愣愣看着姬无镜,没反应过来。
姬无镜懒洋洋靠在床头,撩起眼皮:“再去给我要一盘鱼来。”
他的脸上仍是病弱的苍白,可哪里还有刚刚的痛苦之色?
顾见骊双唇阖动:“你……”
“装的。”姬无镜轻狂嗤笑,“如此良辰美景和那些蠢物打交道实在无趣,不若做些好玩的事情。”
大抵是因为也一并被骗,顾见骊的语气里有点恼意,闷声问:“什么好玩的事情?”
姬无镜挑起眼尾,勾勒出几许笑,漆色的眸子璀然,说:“比如……圆房?”

顾见骊指甲伤处又隐隐地疼了,被她攥的。
无处可逃的慌张席卷而来,像是保护着自己的壳儿忽然被剥开,就这么赤-裸裸地展露着,连个遮挡都没有。
顾见骊慌声脱口而出:“五爷的身子恐怕不行。”
姬无镜的脸色在一瞬间冷下去。他的眼尾唇角仍挂着三分笑,可那股子冷意还是渗了出来,令人脊背生寒。
顾见骊惊觉自己失言,她想要弥补,刚向前迈出一步,就被姬无镜身上的寒意逼得再也迈不出第二步,反而惶然向后退了两步。卧在清潭里的眸子一片慌乱,她抿了抿唇,转身跑出房间。今日的雪时落时停,此时又开始纷纷扬扬起来。她提裙跑在大雪中,踩得雪地咯吱地响。
姬无镜歪着头,从窗户往外看,看着她雪中纤细娇小的背影,在大雪中翻飞的浅红色裙摆,以及雪地上细细小小的一串脚印。
顾见骊没多久就跑了回来,手里端着一盘鱼。
她偷偷看了一眼姬无镜的神色,也瞧不出什么来。她咬咬牙,将这盘鱼放在桌上,掀开了盖子。然后挽起袖子,露出雪白的手腕,拿起一旁的筷子,弯着腰立在桌旁,小心翼翼地剔鱼刺。
她挑得很是仔细,将每块鱼段里的鱼刺剔得干干净净,放在另外一个小碟上。冬日天寒,她担心剔得久了,鱼肉便凉了,所以尽量快些,动作渐渐急迫,一股气忙活了近两刻钟,这才放下筷子。顾见骊稍微做了些心理准备,才硬着头皮,端着剔好鱼刺的鱼块走向姬无镜。她垂着眼睛往床榻走去,视线落在手里的这盘鱼上,心想这盘被剔了鱼刺的鱼块样子不太好看。
顾见骊立在床榻前,将手里的一盘鱼段放在床头小几上,小声说:“五爷,快些用才好。等下要凉了的……”
姬无镜没说话。
顾见骊双手交握,忐忑立在那里,也一时没敢再开口。
姬无镜的视线正对着顾见骊的手。顾见骊的拇指指甲断了一截,伤了指头尖儿的嫩肉,留下红通通的一条道子,虽然已经过去了三四日,仍旧没有长好。
姬无镜冰凉的手握住顾见骊的手腕,将她的拇指放进口中,舌尖舔过她的伤口。
阴寒并着酥麻从顾见骊的指头尖儿蔓延开,以一种很快的速度蔓延至她全身,最后在她的头顶炸开。她的身子随之一颤。
姬无镜感觉到了,舌尖动作一顿,又原路舔回。来来回回。
残存的理智让顾见骊没有抽-回自己的手,她深深吸了口气,鼓鼓囊囊的胸口随之鼓起。吸进胸腔的那股气缓缓被她渡出,胸口随之起伏。
她慢慢蹲下来,微微抬起下巴,望着姬无镜,声音细细小小:“五爷,我刚刚说错话了……”
姬无镜撩着眼皮瞧她的脸,神色辨不出喜怒。他松了手,顾见骊将手缩回去,指尖儿收回袖中,温顺规矩地搭在膝上。
指尖儿上温热的感觉还在,这是姬无镜唯一没给顾见骊阴冷的感觉。
过分的沉默气氛逐渐压抑。
顾见骊檀口微张,只好再次开口,声音软软糯糯:“五爷,见骊年纪小,您不会跟我一般计较的。我也不是那个意思……”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软绵中带着似撒娇的憨嗔,不过过分的紧张让她的声音仍含着一丝轻颤。
姬无镜逐渐弯腰,凑近顾见骊的脸。他逐渐靠近,鼻尖相抵。
他的鼻尖很凉,可是他靠得这么近,让顾见骊双颊发热。冷与热交融在一起,莫名难熬,心中惴惴,亦或心跳砰砰。顾见骊望进姬无镜漆色的眸子,惶惶觉得他的眸子好似无底的陷阱,引她跌坠。她不停地往下坠,不见光明,不见出路。
姬无镜轻笑。
不停往下坠的慌乱无措中,姬无镜眼尾下的泪痣像黑暗中唯一的一抹光。忽得目眩神迷,顾见骊身形一晃,慌乱地伸手,将手搭在姬无镜的肩。
她微微喘息,浓长的眼睫轻颤,划过姬无镜的脸颊。
姬无镜“唔”了一声,诧异地重新看向顾见骊的眼睛,新奇地用指腹拨弄她的眼睫。
顾见骊想要后退,姬无镜却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抬起,认真地问:“你说,我和你谁好看?”
“五、五爷好看……”顾见骊听见自己发颤的声音。
姬无镜反复拍摸顾见骊的脸,冰凉的手掌沿着顾见骊的玉颈下滑,掌下肌肤那般柔腻。他的手停在顾见骊的锁骨,指腹沿着顾见骊锁骨的轮廓捻过。
他再从顾见骊的眸子里看自己,看见自己凹陷消瘦的双颊,一瞬间变得神情恹恹。
“说谎。”他松开了顾见骊,懒懒靠在床头,端起那盘鱼,悠闲吃着。
顾见骊合眼,悄悄松了口气。真像……炼狱一般的折磨!
纵使心里再怎么慌乱惧怕,顾见骊仍旧努力维持着眉目间从容的体面,起身立在一旁,等姬无镜吃完,将东西收拾出去。
一出了门,周身没有姬无镜的气息,顾见骊觉得呼吸都变得顺畅了许多。
她站在门口,望着皑皑白雪,想起家里。这样寒冷的天,不知道父亲的身子可扛得住。姐姐的小月子还没过去,也是不能受寒的。
不能多想,一多想,顾见骊就红了眼眶。
她望着纷飞的扬扬大雪,盼着父亲早日康复,盼着父亲洗刷掉一切冤屈,一家人能得团聚。也盼着自己能早点离开广平伯府。
晚些时候,顾见骊让栗子打来热水。栗子人虽然傻了点,不过做事儿挺利索。不大一会儿的功夫,就将西间的浴桶里灌满了热水。而且因为她惧怕姬无镜的缘故,她提着两桶热水走路竟是又快又无声。
顾见骊偷偷去瞧床榻上的姬无镜已经睡着了,她这才转身去了西间沐浴。她进了西间发现西间的门是没有门闩的。她看着木门犹豫了片刻,觉得姬无镜一直嗜睡,应当醒不来,才忐忑地脱了衣裳迈进浴桶中。
温暖的热水将她浸没,舒服的感觉蔓延四肢百骸。顾见骊这几日疲惫的身子终于得到些舒缓,整个人放松下来。
姬无镜忽然推门进来,顾见骊一惊,身子迅速矮下去。口鼻一并没在水下,只留着一双眼睛,怯生生地望着姬无镜。
听见水声,姬无镜也愣了一下。他不知道顾见骊在这里。不过他很快收起惊讶,勾着嘴角朝浴桶走去。
“五……”顾见骊想要阻止姬无镜,刚刚说出一个字,呛了一大口水,剧烈咳嗽起来。她将口鼻露出水面,双手搭在浴桶上,将胸口紧紧贴着浴桶,面色难看地咳嗽着。咳着咳着,眼泪一并咳下来。
姬无镜停下了脚步,觉得这小姑娘实在不经吓。
她的这双眼睛永远都是堤防的神色,好像他随时都能弄死她似的。也是,这世间之人大抵都是这么看他。
算了。
姬无镜觉得无趣,转身朝衣橱走去,翻找出一套寝衣,转身缓步走了出去。
姬无镜离开许久,水中的顾见骊仍旧是一动不动,神情紧绷,生怕姬无镜再杀进来。直到浴桶里的水逐渐变凉,她耸着的双肩才慢慢放松下来。她悄悄舒了口气,在浴桶中起身,水面涟漪轻晃。
擦干身上的水渍,顾见骊手指搭在桌上脱下的寝衣,她有些迟疑。
她一共只带来两套寝衣,另外一套因为沾染血迹已经被扔了。
身上水渍渐消,冷得顾见骊打了个哆嗦。短暂的犹豫之后,她狠狠心,从衣橱里翻出一身姬无镜的寝衣来,硬着头皮穿上。
姬无镜懒散坐在圈椅里,在他腿上放着一个长盒子,里面是渔具。他觉得今日吃的鱼不够美味,决定明天亲自钓鱼。
当顾见骊从西间出来时,姬无镜没怎么在意,只是随意一瞥。可只是这一瞥,让他不由怔住。
姬无镜瘦弱,身量却极高。他雪色的寝衣穿在顾见骊身上,松松垮垮。裤腿堆在顾见骊小巧的鞋面上,大袖子甩甩。就像小孩子穿大人的衣裳。感受到姬无镜的目光,顾见骊的脸和脖子红得不像话。衣领太宽,她担心胸口露出太多,双手压在胸口。
顾见骊发烧的脸上写满了窘迫难堪。她自打出生便是金枝玉叶,集万千宠爱于一身。锦衣玉食,极尽奢华。无衣可穿的处境,辱了她这十五年的骄傲。
裤子实在是太长了,她慌神往前走,一个不察,踩了裤子,身形踉跄,堪堪扶住墙,才没有摔倒。她垂眼望着堆着的裤腿,忽然生出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勇气。她咬唇,大步走向柜子,翻找出剪子,而后坐在罗汉床上。她踢了鞋子,屈膝踩着罗汉床,雪白的裤腿下,她小小的脚儿若隐若现。
“咔嚓、咔嚓。”
顾见骊握着剪子将裤子剪短,一圈又一圈,白色的布料顺着罗汉床落在地面。长长的裤腿剪去好长一节,直到露出她纤细的脚踝,莹白的玉足也彻底露了出来。
她又开始剪袖子。剪完左袖,将剪子换到左手,去剪右袖。她不惯左手握剪子,剪了几下都没成功,反而用剪子尖儿戳破了她腕上娇嫩的肌肤。
她疼得“唔”了一声,蹙了眉。
姬无镜终于看不下去了,他随意丢下手里的鱼竿,开口:“顾见骊。”
顾见骊心虚地颤了颤双肩,说:“算我买的,我会再赔你一件的!”
姬无镜眸中的亮色逐渐点燃,他扯起嘴角笑得幸灾乐祸:“顾见骊,你怎么混得这么惨啊。”
顾见骊望着姬无镜,清亮的眸子逐渐浸湿。
已经够难堪的了,这人还这样明晃晃地说出来……那股子委屈窝在心口,又酸又涨。
顾见骊咬唇,将眼里的湿意一点一点逼回去,这双眼睛又变得干干净净了。不自觉地,她微微抬着下巴,执拗又骄骄傲傲的。
姬无镜推开窗户,探头朝外喊了一声:“长生!”
蹲在小院门口像个雪人似瑟瑟发抖的长生应了一声,立刻跑到窗前,抖落了一下肩上落的雪,笑着脸:“五爷,什么事儿?”
“去挨个房敲门,让每房女眷拿十套新衣服过来。一刻钟之内送来。”
“啊?”长生张大了嘴。
姬无镜瞥他一眼,长生立刻收回视线,应了一声“好咧”,撒腿往外跑。
握着剪子的顾见骊怔怔的。刚刚对姬无镜的气愤不由消了,甚至因为自己误会姬无镜笑话她而愧疚。她垂着眼睛,目光落在手中的剪子上,心里逐渐染上了几分感动来。
其实……五爷也没怎么欺负过她。甚至几次三番帮了她。虽然顾见骊认为姬无镜并不是故意帮她,只是顺手、恰巧、闲得无聊一时兴起。
可到底是帮了呀。
人呐,一旦想起一个人的好来,顺着思路就会把人越想越好。顾见骊低着头胡思乱想,心里的感动慢慢膨胀。
然而,这种感动只保持了一刻钟。
姬无镜翘着二郎腿舒服坐在圈椅里,厚厚的新衣堆成高高两摞放在桌上,他手肘压在衣服上,笑得不怀好意:“叫一声好叔叔,拿走一件。”
顾见骊娇嫩的唇瓣都快被她咬破了。
姬无镜扯起嘴角笑得实在欠揍,他说:“不叫的话,我就把这些衣服都裁了做地毯。花花绿绿的,好看。”
顾见骊握着剪子愤愤然起身,疾步往西间去。将门一关,她脱了身上的寝衣,握着剪子动作干净利落地咔嚓、咔嚓。并且寻了针线,将腰侧也收了收。除了难看了点,这件寝衣至少合身了。
她板着脸回到寝屋,连看都不看姬无镜一眼,径自上了床。她是真傻才放着暖呼呼舒舒服服的大床不睡,忍着寒意睡罗汉床。
她钻进被子里面朝墙壁而眠。哼,反正他不行,不能把她怎么样。如果他真的想对她做些什么,那她就、她就……捏蛋!
顾见骊软软的雪腮鼓起来,生气。
她因赌气爬上了床,原以为自己会睡不着,可不知道是不是晚膳后那碗风寒药加了助眠的成分,她望着白墙生闷气,气着气着,竟然睡着了。连姬无镜什么时候熄了灯上床都不知道。
一夜酣眠。
第二日醒来时辰已经不早了,姬无镜并不在身边。顾见骊喊来栗子,才听说姬无镜命人砸了府里的一处湖,一早就过去钓鱼了。
“外间是什么声音?”顾见骊揉着额角,声音懒倦。
她云鬓散落,身上的雪色寝衣向一侧滑落,露出一大片锁骨。刚睡醒的困倦,让她秀眸惺忪,潋滟微醺。眸光流转望来时,瑰姿艳逸、盛颜仙姿。
栗子看呆了好一会儿,才回神:“地毯!做地毯!”
顾见骊行至外间,见两个面生的丫鬟坐在地上,正裁剪着昨日从各房女眷那儿送过来的衣裳。
竟然……真的把这些衣裳都拿去做地毯了!
顾见骊胸口一滞,睡了一觉已经消了的气愤又增增增升了上来。
“五夫人在屋不?”宋嬷嬷站在院子里喊人。
顾见骊令栗子将人请进来。进来的不止宋嬷嬷,她身后还跟了两个绣娘。宋嬷嬷一进屋,目光扫了一眼缝制地毯的两个丫鬟,收起神色,冲顾见骊摆起笑脸:“最近府里忙着准备过年,竟然把裁新衣的事情耽误下来。老夫人一早就吩咐老奴带锦绣坊的绣娘过来给五夫人量尺寸!”
顾见骊任由两个绣娘给她量尺寸,转过身时,望着那些准备缝成地毯的衣裳,心里忽然惶惶有了个猜测。
昨夜姬无镜要的仓促,各房女眷送过来的衣裳必然是旧的。姬无镜的举动自然传遍府中,今日就有绣娘来给她量体裁衣……
向各房要衣裳是假,给她裁新衣是真?
不不不……
顾见骊拧着眉头,微微摇头。姬无镜这么惹人厌的人才不会花这个心思。又是歪打正着而已!
“夫人,您抬抬手。”绣娘说。
顾见骊依言抬手,目光随意一瞟,望着自己的右手。她将指尖儿递到眼前,诧异地望着拇指。折断指甲处的伤口竟然长好了。
怎么会一夜之间……
昨夜昏暗光线里姬无镜将她指尖儿含入口中**的一幕,忽地跳入眼前。顿时觉得指尖上一片滚烫。连着顾见骊的脸颊也有些微的发热。
量尺寸的绣娘离开后,顾见骊坐在里间也能听见外间的剪子咔嚓声,她嫌有些吵,起身去了后院,打算看看两个孩子。
她刚跨过宝葫芦门,就看见姬星漏一瘸一拐地走在雪地里。林嬷嬷弯着腰在他旁边不停说着要抱他的话,姬星漏满口“走开”地暴脾气拒绝。
顾见骊诧异地跟过去时,姬星漏刚走到门槛。门槛有些高,姬星漏两只小手抬起一条小腿迈过门槛,因为疼痛,五官揪起来。他跨坐在门槛上,缓了口气,才将后面那条小短腿一并挪了进去。
“林嬷嬷,六郎怎么了?”顾见骊问。
听见顾见骊的声音,姬星漏充满敌意地瞪了她一眼,一瘸一拐地跑进屋。
林嬷嬷说:“昨儿六郎又犯了事儿,被罚在佛堂跪了一宿,这才刚回来。”
“什么?”顾见骊惊了,“昨晚为什么没说?”
林嬷嬷懵了。她愣愣看着顾见骊,心里揣测难道五夫人要管这些事儿。
瞧着林嬷嬷的表情,顾见骊忽然明白了。姬无镜这些年一直卧病在床,根本没怎么管过这两个孩子。顾见骊又回忆了一遍上次一起用膳时的场景,姬无镜似乎没有看过这两个孩子一眼。想来,府里都知道姬无镜不管这两个孩子,两个孩子在别的地儿受了罚,林嬷嬷也不会说。
“星漏为什么被罚?”顾见骊一边问,一边迈步进了屋。
“昨儿您和五爷离开之后,六郎闹脾气掀了桌子。”林嬷嬷小声解释。
“掀桌子?为什么掀桌子?”诧异诧异追问。
“这就不知道了。六郎自小总是这样,时常闯祸。被罚了也不吭声。老夫人不管怎么罚他,他下次仍旧依着性子乱来……”
姬星漏躺在床上,用被子蒙了头不算,还用一双小手堵了耳朵,不想听顾见骊和林嬷嬷的对话。
被子忽然被掀开,姬星漏一下子坐起来,瞪着眼睛吼:“你干嘛!”
顾见骊在床边坐下,去挽姬星漏的裤腿。
“你走!”姬星漏乱踢起来。
别看他才四岁,乱踢起来,顾见骊根本抓不住。顾见骊沉着声音:“林嬷嬷,把他压住了。”
林嬷嬷应了一声,犹豫之后,压住了姬星漏乱扭乱踢的身子。
顾见骊挽起姬星漏的裤子,看见他的膝盖一片淤青。顾见骊抬眼,看着红着眼睛憋泪大喊大叫的姬星漏,忽然就想到了弟弟。
“再乱动乱叫,我请你父亲过来压着你了。”
姬星漏的哭喊在一瞬间熄了,老老实实一动不动。
顾见骊收回目光,拿了止疼化瘀的外伤药,慢慢涂抹在姬星漏的青淤的膝盖上。她一边涂抹,一边温声问:“为什么要掀桌子?”
“我乐意!”姬星漏咬牙切齿。
顾见骊也不恼,只是与林嬷嬷说:“下次再有这种事儿和我说一声。”
“诶!诶!”林嬷嬷连忙应着。
顾见骊嘱咐林嬷嬷仔细照看姬星漏,便起身去了隔壁看看姬星澜。
姬星澜踩着一个小杌子,手里握着笔写字。她写得很认真,只是握笔的姿势不大对。她临摹的那首诗瞧着也是个孩子的笔迹。
顾见骊走近,问:“星澜懂这首诗的意思吗?”
姬星澜脸上的笑容一滞,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不认识这些字……”
不认识只是临摹?
顾见骊柔着声音:“不认识也没关系,咱们星澜识得多少字啦?”
姬星澜声音低下去:“我只认识两个字……”
顾见骊瞧着姬星澜握笔的姿势便想到了府里定然没让这两个孩子启蒙,她笑着说:“哪两个字啊?星澜写给我看好不好?”
姬星澜点点头,重新拿了一张纸,一笔一划地写起来。
顾见骊原以为姬星澜唯独认识的两个字应当笔画极为简单,却不想白纸上的字笔画渐多,最后落成两个歪歪扭扭的字。
“稽昭!”姬星澜弯着眼睛笑,“父亲的名字。”
望着这双干净的眸子,顾见骊忽觉无措。缓了缓,顾见骊语气温柔:“从明天开始,我教星澜写字好不好?”
姬星澜的眼睛像乌云挪开后,一瞬间点亮的夜幕。
顾见骊在姬星澜这儿留了一上午,才脚步匆匆地回前院。一路上,她鼓起勇气,打算和姬无镜谈一谈关于这两个孩子的事儿。虽然有点多管闲事,可她实在不忍。
还没走到门口,顾见骊便听见屋中传出陌生男子的声音。
“门主,就差三天,您体内的毒就可以彻底逼出去。怎的……怎的前功尽弃,反而让毒素噬尽五脏六腑,日益加重了……”
姬无镜的声音是一贯的轻嗤懒散:“被一只猫儿吵醒了。”
顾见骊站在门外,凉风拂面。忽又落了雪,打过顾见骊的眼睫。顾见骊缓慢眨眼,消融的雪瓣儿翩落。
姬无镜懒散坐在圈椅里,手里把玩着一把小刀。他望向门口的方向,眼尾轻挑,狐狸眼勾勒出几许狡猾来。
纪敬意还想再开口,姬无镜食指搭在唇前,阻了他开口。纪敬意愣了一下,转头望向门口的方向,了然。
顾见骊第一反应是不敢置信。心中惶惶,竟也一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屋中沉默着,再没听到声音。不过不管怎么说偷听都是不对的。无意间听到两句亦是冒失失仪。她又担心被发现,转身悄然走开,径直去了小厨房。
“刚刚……”纪敬意有些担忧。
“无事。”姬无镜一副不甚在意的表情。
纪敬意点点头,将一个白瓷小碗递给姬无镜,碗中盛着月牙白的汤药,散发出一种类似檀香的香气。
姬无镜划破左手食指。鲜血淌落碗中。一只小小的蛊虫裹着血珠儿从姬无镜指腹跌入碗中。月牙白的水面忽地沸腾,蛊虫迅速胀大,“砰”的一声炸裂开,体内黑色的血液丝丝缕缕在碗中游走。
纪敬意松了口气,将碗盖上,道:“如此只能再植一蛊,不过门主如今体虚,需要养一段时日方可再植。”
纪敬意又道:“门主,这以毒攻毒的法子十分险恶。您体内已有两种剧毒相互制约攀扯,绝不可再莽撞半路终止蛊虫逼毒,否则蛊虫在您体内反噬,华佗在世也于事无补。”
姬无镜点头,神色随意,像毫不当回事儿似的。看得纪敬意眉头紧皱。不过纪敬意又一想,门主性情乖戾,做事毫无章法。为了一时高兴,向来不管不顾。根本就不是个惜命的。也是,他若是个惜命的也不会自己饮下尚未研制出解药的毒。
接下来的两日,姬无镜发现顾见骊出奇地安静。她白日会去教姬星澜写字,回了屋也是悄无声息。尤其是他睡着的时候,这个女人几乎不会发出一丁点的声音。她睡在他身边的时候也是安静乖巧地缩成一团,睡时面朝里侧蜷缩着,等她醒来还是一样的姿势。
腊月二十七的清晨,姬无镜睁开眼睛,转头望向顾见骊。
顾见骊双手拎着鞋子,一手一只,踮着脚走在花花绿绿的地毯上。屋内没有点灯,光线昏暗,将她裤腿下露出的纤细脚踝越发衬得莹白。姬无镜的视线从她踩在地毯上的赤足,逐渐上移,落在她翘起的小手指上。细细小小的,脆脆的,好像很好咬的样子。姬无镜舔唇。
顾见骊悄声走出去,松了口气。她尽量不发出声音地梳洗、换衣,去了后院教姬星澜识字。
姬星澜是个贪睡的小姑娘,可是自从顾见骊教她写字,她每天一大早就醒了过来,乖乖巧巧地坐在床边,时常困得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却又在顾见骊进屋的一瞬间灿烂笑起,精神得不像话。
顾见骊揉了揉她的头:“星澜不用起那么早,咱们时间多的是。”
“好!”姬星澜乖巧地应着,可是第二天定然继续。
顾见骊握着姬星澜的小手,手把手地教她写字。一笔一划地教她写她的名字。顾见骊也无奈,姬星澜的名字三个字中有两个字笔画都不少,幸好她先前就会写“姬”字。
当姬星澜终于能把自己的名字写得工工整整,顾见骊微笑着夸她:“星澜写得很好。”
姬星澜弯着眼睛笑:“你的名字怎么写?”
“想写我的名字?”
“嗯嗯!”
顾见骊便教她写。
姬星澜并不喊顾见骊母亲,顾见骊倒觉得这样挺好。若是按年龄算,顾见骊觉得这小姑娘喊她姐姐才更顺耳些。
一道小小的人影在窗外一闪而过。
顾见骊收起思绪。她知道外面的人是姬星漏。
姬星澜小心翼翼地去瞧顾见骊的脸色,怯怯地开口:“可不可以也教哥哥呀?澜澜会看着哥哥,不让哥哥闯祸的……”
小姑娘低着头,小手紧张地乱摸,摸了一手墨汁。
顾见骊拿来帕子仔细给姬星澜擦手,一边擦一边说:“我瞧着你哥哥也不太想学的样子,如果他跟我说他想学,我就教他。”
蹲在窗外的姬星漏翻了个白眼,嗤笑一声跑开。
栗子跑到窗前,大声说:“有人找!叫季夏!”
顾见骊眸光一亮,一下子起身,提裙赶到前院去。
季夏比顾见骊大两岁,不算漂亮,一双眼睛却黑亮黑亮的。不笑的时候,脸色偏冷,一看就是个精明又厉害的性子。可是当她看见顾见骊时,脸上立刻露了笑,高兴地迎上去,哽声喊一道“主子”,屈膝下跪。
顾见骊赶忙扶住了她,眼睛里亦染上了几分湿润,说:“怎么今日就过来了?我不是让你年后再赶来?”
“接了您送的信儿,季夏一日也不想耽搁,只想早点赶来您身边!”季夏红着眼睛拉住顾见骊的手腕,“主子,您受委屈了!”
说着,眼泪便落了下来。一颗接着一颗。
顾见骊弯起唇角,轻轻拥着季夏,温声说:“没什么委屈,都挺好的。不哭了。”
顾见骊被人捧在云端十五年,一朝跌入泥里,尝遍人情冷暖。曾经在他身边伺候的老妈子两人、小厮四人,丫鬟六个。这十二人中,最后只剩一个季夏忠心不移,以命相陪。
顾见骊顾虑吵到姬无镜,拉着季夏去了后院的厅屋说话。
“你来之前可回我家里看过?”顾见骊担忧地问。
“看过的!”季夏点头,“对了,已经搬了家,不住在原来的地方了。”
顾见骊有些惊讶。
季夏忙说:“没搬太远,就在原本那个小院子的隔壁。那院子大一些,比原来的大了两三倍。”
顾见骊回忆了一下,却也不太记得隔壁那处院落。她想了想,问:“是姐姐买下的?姐姐身子可好?”
这几日,顾在骊喝下堕胎药的场景时常浮现眼前。最近又天寒,顾见骊总是挂念着姐姐。
“好着呢!那天大姑娘一气之下回家,将和离书托秦嬷嬷送回去,大姑爷第二天就追来了,被夫人骂得可惨。夫人和大姑娘押着大姑爷回了陈家,把当初的嫁妆一件不缺地要了回来。大姑娘手里有了钱,立刻换了大院子。因为王爷身子还是那个样子,不宜颠簸。所以就近买了隔壁的宅院。大姑娘还租了处铺子。最近正扫洒收整着,等过了年就开始做买卖。”
“姐姐……”顾见骊怔怔的。
听季夏说姐夫第二日赶了过去,顾见骊还以为姐姐和姐夫有重归于好的可能。可没想到……
顾见骊无奈地笑了,倒也释然。
也对,没什么可意外的。她的姐姐本来就是坚强果敢,又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人。这些事儿,倒也像是她的做派。
季夏还在一旁喋喋不休:“以前大姑娘和夫人不亲近,和小少爷也生疏。如今奴婢瞧着大姑娘和夫人一起筹备着铺子的事儿,关系是越来越好了。小少爷也懂事了许多,知道读书了。大姑娘亲自教呢,他学的不好大姑娘罚他,他也一声不吭。哦对了,大姑娘让奴婢给您带了傍身的钱银,夫人还亲手做了身里里外外的衣裳给您。还有,还有……小少爷给您写了封信……”
永平城紧挨着永安城,永平城的福华客栈里,叶云月从睡梦中惊醒,一身冷汗。她抬手,看着自己仍旧娇嫩的双手,微微发颤。
过去的三个月,她一直在做同样一个噩梦。反反复复。
梦里,她给自己谋未来。那姬无镜是什么人?阴翳狠辣,身中剧毒病弱昏迷随时可能没了命,还有两个奸生子。这样的人,她为什么要嫁?她悔婚为自己谋未来有什么错?她没错,她不后悔。她勇敢地悔婚,嫁给了样样都比姬无镜强一百倍的裴文觉。
裴文觉对她是真的好。可是这种好,随着他的发达而消散。
她怎么也想不到树下如玉的佳公子,日后变成那般模样。
她失了曾经的体面,被困在后宅,看着他纳一房又一房的妾室。娇媚的小妾仗着裴文觉的宠爱,嘲讽她、陷害她。更害死了她的孩子!她失去了自己的孩子那般痛苦,裴文觉竟踩着她的脸,告诉她他从未喜欢过她一丝一毫,之所以娶她,不过是为了她家中权势有助于他的仕途。
他居高临下,满眼厌恶:“叶云月,我看见你就恶心。”
她被关起来,病死三日之后才被发现尸体。
眼泪滴落,落在叶云月的掌心。
她花了很久才明白那并不是梦,而是上苍可怜她,给了她重生的机会,让她回到二十一的这一年。
这一年,是嫁给裴文觉的第四年。他还没有暴露丑陋的嘴脸。叶云月立刻与他和离。报仇可以推到以后,她最先要做的就是从火坑里跳出来。
她感谢上苍给她重生的机会,让她有机会再一次为自己谋未来。
这一次她不会再一败涂地。
“姬无镜……”叶云月喃喃自语,眸色恍惚。
是她选错了。
当年,有人故意骗她那两个孩子是姬无镜的奸生子,故意骗她姬无镜快死了。
重活一世的她却知道,姬无镜不仅不会病死,而将会在不久的未来扶幼帝震朝堂扩四疆,位居国父。
“顾见骊应该已经嫁给他了吧?”叶云月拧眉。
这个女人一生尊宠,九天酿云中月四海歌,只要是她想要的,姬无镜都捧来送给了她。活成天下女子嫉妒的模样。
“可是这一切本该是我的啊……”叶云月攥紧被子,嫉妒得发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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