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秦朝将中国从奴隶社会硬拉到了封建社会，是非常伟大的朝代。从我个人观点来看，这句话至少有两个错误：一是秦朝并没有将中国从奴隶社会拉到封建社会，周朝政治本质上就是封建制度，而中国从秦朝开始施行的大一统帝制；二是在秦朝，中国历史并没有硬转折，而是经历了春秋战国四百多年的探索与变革，属于是软着陆。

当我们用政治经济学中的“奴隶社会”“封建社会”和“资本主义社会”来划分中国的历史时，是存在悖论的，因为这个划分方式是马克思根据欧洲历史进行总结的，而亚洲历史——特别是东亚历史，与欧洲有着本质的区别，那就是罗马已经烟消云散，而汉朝依然挺到了现在。在两千多年前的春秋战国，华夏文明就已经开始改革封建制度，并且逐渐走向了大一统帝制，在汉朝时期完成转化，这种政治理念也持续到了现在。

在赵鼎新的《东周战争与儒法国家的诞生》一书中，作者开篇总结了中国历史与西方历史七项不同的政治特征，比如政治制度的延续性、统治阶层的非贵族化、文官统治的主导性、思想文化的包容性等。这七项特征并非是一朝一夕就形成的，而是经历了春秋战国到汉朝初期半个世纪的残酷战争和思想变革。

周朝是典型的封建社会和贵族政治，在分封制开始不久后，就出现了欧洲历史上“我封臣的封臣，不是我的封臣”的混乱局面；平王东迁后，礼崩乐坏时代开启，从郑庄公小霸到齐桓公称霸列国，诸侯实际上完全脱离了周天子的统治。流血漂橹的大小兼并战争开始，贵族-军人集团占据了国家统治的主导地位，各国间时常发生政变，例如晋国在确定六卿制度后，虽然强化了国家的对外扩张能力，却也让对外扩张战争成了六卿争夺权力和土地的政治游戏，最终导致了三家分晋，封臣完成了到封建主的转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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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战国时代，最重要的问题不是贵族-军人集团的崛起，而是兼并的土地处理问题。在农耕文明中，土地就是经济命脉，就是决定上层统治的钥匙。在春秋战国时期，兼并的土地大部分仍然是分封给公室和贵族，譬如我们熟识的战国四君子，其中“君”就是封建领主的意思，最著名当属鲁国三桓。除了公室，还有其他的贵族，例如田完，他原本是陈国的公子，因为陈国内乱就跑到了齐国，被齐王分封了新的土地。

而随着战争的持续，列国土地不断扩张的同时，统治者也意识到了分封带来了不利影响，特别是三家分晋、田氏代齐后。此时土地在一定程度上，其实也是烦恼，因而各国家之间为了会盟，常常将土地城池作为礼物赠送，比如在蔺相如廉颇的故事中，秦国甚至愿意用城池来换和氏璧。可是将土地赠送出去，战争的结果就成了只是为获得霸主虚名的劳民伤财，明显是不符合统治者的利益。在这种情况下，新的管理制度诞生了，那就是“郡县制”。

与大家所想的不同，最先开始郡县制的并不是统一后的秦朝，而是战国时期的楚国。这与楚国的特殊历史背景有关，楚国是战国七雄中，唯一没有接受过周天子册封的诸侯。相信了解历史的人都对楚武王那句“我蛮夷也”相当熟悉，楚国起自荆襄之地，未曾系统化接受过周朝的礼乐制度，因而形成了自己独特的政治特色——楚国是当时各国中少有的中央集权国家。而另一个背景则是，战国时期诸子百家走上政治舞台，其中魏国最先任用法家改革，不再将土地分封给贵族，而是与基层军队的战功挂钩，其中最著名的改革家当属吴起，后来吴起到楚国施行吴起变法，进一步削弱了楚国的贵族力量，强化了楚王王权。

郡县的官吏都是由中央直接委任，他们只负责管理土地，而没有食邑——不再拥有土地；除了管理土地之外，这些官吏还负责开垦荒地——周朝开始，国家的统治只在以城池关隘为中心的分散的点上，到了战国时期才逐渐扩大到成片的面上——看历史地图时，战国之前的国家实际控制区域比地图上的小。郡县制的推广，不仅削弱了贵族，加强了公室的力量，也强化了国家对新占领土地的控制权，提升了国家调动人力物力的能力，因而战国时期各国能展开规模更为庞大的战争，投入更多的人力和物力争夺更多的土地。所以，后来的秦始皇在全国搞郡县制，也并非是脑袋一热的天才想法，而是有着前人的经验和基础。

在这个背景下，统一的思想逐渐在各国蔓延，迎来了历史的十字路口。

秦国并不是唯一想着统一天下的国家，也不是最有希望的。在当时，列国纷争的主战场依然是中原地区，特别是楚晋争霸，而三家分晋之后魏国崛起，依托魏韩赵联盟，东揍齐国，西扁秦国，南干楚国，是晋国霸权的延续。在魏国衰落后，则是楚国的时代。秦国在此期间，属于看戏都会被误伤的，并没有人认为商鞅变法会有什么不同，因为各国都在改革，秦国不是最先改革的，也不是改革最好的。

可要命的是，秦国是坚持改革最久的！其他国家的改革通常会随着王的驾崩而人亡政息，要么就是走两步退一步，最典型的就是魏国和楚国。虽然，改革家的下场都不怎么好，可秦国仍然坚持了商鞅变法的核心，确立了全民皆兵的耕战制度。位处西边的秦国也有地理优势，并没有被山东六国给盯住，就算合纵连横时代，也有着函谷关拱卫——他有足够的时间和耐力去坚持改革。魏国虽然最先改革，可位处中原，一旦失去霸主地位，就很容易被四面八方群殴，加快衰落的步伐，特别是赵国崛起之后，魏韩赵联盟瓦解，从此魏国就成了经验包，一蹶不振。

秦始皇统一中国时，基本上完成了中国从封建社会到大一统帝制社会的转变，只不过事起仓促，很多制度上的问题没有得到完美解决，为秦末动乱埋下隐患。真正完成国家大一统的时候，已经是汉武帝时期——在思想文化和军事政治上，让中国完成了历史蜕变，也成就了人类历史以来，唯一坚持在世界之林中五千年的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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